时光,重叠在这座山上。
而我,踏过山上野兽抓痕斑驳的岩石,企图丈量山路的崎岖坎坷,用我剩余的生命,去叩问山的真面目。
若山问起我的姓名,暮雪,春露,落花,松雀,随它称呼。我不过是个露地而席,披着星光的路人,以山涧为饮,以枯草为衣,以远方的炊烟为路标,以山间的雀鸣为信号,一步一步,扣响这山间的青石路。
你是谁?我听见山又问我。
我是一个以山为冠,以水为带的樵夫钓叟,来此砍一株桃树,种在我为自己准备的土墓前。
我是一个以树为髻,以雪为衣的柔骨少女,怀着风细柳斜的心事,用晨露与这山中的秋水换色。
我是一个以风为屐,以草为袜的无名路人,断不了人世的悲欢离合,却又祈求岁月无忧无梦。
我是一个忘了归途的游子,行到山中水穷处,与故人相忘于江湖。
我是一个迷了路的旅人,月迷津渡,只能投石问路。
我是一个山的眼中人,山的眼中不只有我,而我眼中却只有山。
你若再问我是谁,我会说,我是一株行走的草,我是一片沉在水底的云,我是一个半盲,半聋,又半瞎的人。
我可以是任何人,任何事,我也可以什么都不是。我耽溺于红尘,享受着水光石色,却忘了自己原本的面目。
时光,重叠在这棵树上。
树之枯荣,如月之阴晴,路之左右,一半光明一半黑暗。荣是本分,枯也是本分;生是本分,死也是本分。
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,才能同时承载生与死呢?
我是一个空城的守夜人,为了寻找这样一棵树,熄灭了燃了数百年的火烛,踏出了我千百年来的第一步。
我是一个追寻远方的朝圣者,为了寻找这样一棵树,将我供奉了数百年的神佛抛于身后,背上行囊,游走四方。
我是一个扎根土地的深闺人,为了寻找这样一棵树,折了细柳,弃了春闺,抛了月光,离了故乡。
我每到一块土地,便一锄一锄砸下坑,再种下一棵又一棵的树,等它们开始长大,便再次背上行囊,前往下一个远方。
所以,你找到这棵树了吗?我走在路上,细雨微朦中,听见有人轻轻地问我。
我种下一棵又一棵的树,每一棵都似乎是我要找的树,而每一棵却又都不是我要找的树。岁月以河流的形式流过我,染白了我的双鬓,折弯了我的背腰。树木越长越高,我的时辰也越来越短。
最后,我为自己相好了一块土地,一锄一锄种下树苗,又一锄一锄挖出土墓。
待我躺进这块土地的第二年春,那种下的树苗便抽了无数根新枝。
我是否找到了我要找的那棵树,答案只有我自己知道。
时光,重叠在这条路上。
席地而睡,一夜无眠。清晨起身,再次踏上脚下这条路。
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,而我却为寻找这条路的尽头而来。
当我穿过枯藤老树的林子,我知道,那是鸦雀的路。
当我穿过小桥流水的村落,我知道,那是庄稼人的路。
当我穿过残垣断壁的废城,我知道,那是亡国者的路。
当我穿过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,我知道,那是心上的路。
路的尽头在哪?或许在前方一点点,又或许在无穷远处,但绝对不会在我已走过的路的后方。
饮一口忘川水,从此只有眼前路,抛却身后生。
时光,重叠在此人身上。
此人是谁?
是我一直叩问的山的真面目,还是我一直寻找的承载了生与死的树?抑或是我不断踏寻的路的尽头?
山川是不倦收的文章,日月为他掌灯伴读;白雪是山中永驻的闲钟,松雀为他衔来阳春甘露。
那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人,他无名,无姓,无影,无形,无样貌,无年岁,他既是我,也是你。
作者:电气与电子工程学院 16电类1班 袁贝贝